第061章 喜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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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1章 喜事
太陽還?沒落下?, 月亮就已經掛在了葉瀾眼梢。
她一雙眼睛勾成了上弦月，饒是誰都被她的笑意感染跟著彎了唇，忍不住問上一句有?何高興事。
“生活舒心, 我?自?然就開心。”這下?被穩當當餵下?一顆定?心丸，葉瀾臉上的笑是如何都不想收斂的，她望向滿頭大汗的兩個孩子, “想不想吃點新奇的？”
毫無意外，得到的回答自?然是想。
“那等嫂嫂把這愛玉果弄出來就給你們做吃的！”
秦錚勾唇輕笑，也不去?打攪興致勃勃的叔嫂三人, 自?己先把搬回來的木頭放到院裏。上回趕著下?雨和磨米，搬回來的木頭至今未動，天氣已有?轉冷的架勢, 趁現在有?空，得早些把炭備好，於是到山上的契機正好把木材全?都搬回來。
把木樁架好, 他立住木頭開始揮斧頭。幹這活沒多久身體就熱了, 秦錚把外頭的薄衫脫下?放在一邊, 在掌心啐了些唾沫繼續揮。豆大的汗珠砸在刀柄上碎成幾瓣, 瞧著就像是下?起?了毛毛雨。
葉瀾那邊也在進行著另一項勞動。
曬軟的愛玉果早早就翻了面，一整個看?起?來就像是個豎毛的刺猬，裏頭的小種子見了好幾日的日光, 此時正是幹了的狀態。她取了小匕首將上邊的種子刮下?來，全?都裝在小罐子裏放到了櫥櫃。那裏面不知不覺塞得滿滿當當, 全?是她搗鼓出來的東西。
洗凈的盆裏裝上幹凈水，將愛玉籽裝進布袋裏打個結, 放在盆裏浸泡幾分鐘，之後?就可以開始揉。
動作看?起?來有?些像搓衣裳,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。來回揉搓，將果膠揉出來後?的水質變得粘稠，細看?還?能看?見細膩的小泡泡。不需揉太久，快速揉搓幾分鐘便可將盆靜置在一旁。
然而?葉瀾放了快半個鐘，裏頭的液體雖然比水粘稠不少，但始終沒有?要凝固的意思。她皺著眉容這盆繼續在這兒放一會兒，可秦錚的柴都劈好了，盆裏還?是一樣沒什麽變化——失敗了。
“怎麽了？”秦錚已經從她的表情中大致猜出結果，她做事向來有?把握，這樣挫敗的神情還?真?是少見。他站在她邊上同她一起?查看?，身上正熱著，熱氣隨著汗珠一陣一陣散發?出來，葉瀾卻絲毫沒有?察覺，只看?著那盆水不水的東西發?愁。
看?向他的眼神裏難免失落：“失敗了。”
秦錚將她唇邊沾著的發?絲挽到她耳後?，安慰道，“這些還?能吃嗎？不能吃的話倒給雞去?，好歹雞也有?個口福。”
好在這些愛玉籽不是真?金白銀買的，只是浪費一小部分的時間成本和勞動成本，心裏倒也不會怎麽可惜。葉瀾被秦錚的話逗笑，讚同了他的想法，於是這盆黏糊糊的東西盡數倒進了雞的食盆裏。
而?空了的盆簡單洗凈裝上水，又擺在了竈臺上。
這次葉瀾有?了經驗，知道水不能多。方才的動作重覆一遍，靜等這次的效果。
等的時候她又問秦錚：“萬一這次還?是不成怎麽辦？”
他看?向盆的目光有?些勉強，肉眼可見吞咽了一番，而?後?看?向葉瀾，佯裝牽強道，“那我?努努力，一次喝不完就喝兩次，還?能省去?兩頓飯。”
葉瀾的一雙眼眸又笑成了上弦月，擰他胳膊，嗔怪一句神經。
這點力道只能叫做撓癢，秦錚絲毫沒覺得痛，只顧著盯著她看?。距離越湊越近，葉瀾怎會沒讀懂他眼裏的意思，雙頰浮起?霞雲，扭捏躲開他的視線，小聲擡著下?巴提醒，“孩子還?看?著呢。”
順著她指示的方向看?去?，果真?見那兩個孩子正用?天真?無邪的眸子註視著二人。無奈，只能留到夜裏再一並討要回來。
“那木頭可劈完了？什麽時候燒？”
“留到明日吧，只要能趕在上頭收稅的日子就行。”
兩人說話的工夫，盆裏的愛玉也在悄無聲息地凝固。秦錚顯然沒得到喝個水飽的機會，愛玉水凝結成了凍，輕輕搖晃時就像一輪圓月在水中搖擺。似豆腐般軟，但又比豆腐韌，每一刀下?去?都能感受到拉扯。
愛玉本身無味，得佐以糖水食用?。葉瀾快速調了個紅糖汁，吃的時候澆上一勺，半透的玉淋上紅褐的瓊漿，最能得小孩喜愛。
月姐兒吃了一碗還?要一碗，她現在快到了換牙的歲數，葉瀾不敢給她吃太多，加上馬上就要到了吃晚飯的時候，於是只給她添了小半碗，哄道，“剩下?的都給你和哥哥留著，吃完飯再吃。”
女娃娃應好，乖乖把碗裏的糖漬舔幹凈，將空碗放在竈臺上，還?要提醒哥嫂，“別洗，月姐兒還?要裝糖水！”
這些愛玉凍最終如孩子願到了自己肚子裏，月亮高高掛在天上，屋子裏終於陷入夜色之中。
秦錚將被子往葉瀾背上蓋了些，被她枕著的手自然而然勾著她的一縷發?絲玩弄，馨香鋪滿了整個被褥，他嗅了嗅，繼而?問道，“今日去爹家發生了何事讓你如此開心？”
說到這個葉瀾就難免發笑，她改躺為趴，半撐著身體看?向秦錚。那縷發?絲從他指尖溜走又被他追上，他緩緩摩梭著，靜靜聽她道來緣由。
“爹這是想通了，他這輩子為了我?為了田地，現在也該為了自己了。也不用大搞，等他二人把話挑明了，我們兩家子女聚在一起吃頓飯就好……哎呀這些話說早了，八字還?沒一撇呢。”
借著窗戶透進的月光，秦錚能瞧見她面上的喜不自?勝，她整個人像是得了魚的貍奴，就差沒把尾巴翹起?來。幹澀吞咽兩下?，秦錚對著那翹起?的唇角就迎了上去?。他口中呢喃，那聲音簡直要被吃了去?，“瀾娘何時同我?畫上一撇？”
唇角已經不能滿足彼此，轉而?含住那抹溫熱，夜裏山間的濡濕融在唇齒之間，隨後?擾亂呼吸，甚至是單薄的衣衫。系帶松垮垮掛在脖頸上，從胭脂色逐漸往下?，沿著覆了白雪的平原進發?，再近些就是高聳的山。鼻尖已經碰到豆腐脂，噴灑出來的呼吸就要將其融化，不知是誰剛剛難耐地吐了一口氣，緊接著屋外就響起?了抽搭的聲音，門也被敲響。
是月姐兒。
小姑娘不知為何在哭，屋內的兩個人一時都有?些無措。秦錚的唇僵滯在半空中，擡眼對上葉瀾朦朧的視線。她坐起?來，唇色瀲灩，發?髻早就松散不成樣子，慌亂將亂了的衣衫攏好，示意對方去?開門。
“怎麽了？”秦錚推開門，見到了獨自?站在外邊的孩子。他的嗓子啞得不像話，好在他們還?未進行到下?一步，不然猝不及防被這動靜嚇一下?，日後?怕是難擡頭。
月姐兒沒理睬為她開門的大哥，直接從他身側掠過，目標明確朝床榻上的嫂嫂奔去?，一見到葉瀾哭得更大聲，“肚子疼。”
葉瀾心中一驚，趕忙挪到床邊將月姐兒抱到自?己懷裏。女娃娃跑出來得急，連鞋都沒穿，一摸就是一手灰。秦錚上前幫月姐兒擦腳，葉瀾則是問她哪裏疼。
小孩說不出具體哪個位置，只哼唧說肚子難受。秦錚穿上外衣要去?找宋郎中，葉瀾卻已經探過了月姐兒的額頭，見沒有?發?燙才叫他不急，等自?己再看?看?她其他反應。她的手接著撫上小孩的肚子，不摸不知道，一摸嚇一跳，看?著像是裝了個大瓜。她又摸她掌心，濕濕的還?很潮熱，想到她回家之後?吃的那些，八成是積食了。
“不用?跑一趟了，應該就是吃多了肚子脹。”
這屋的動靜將原先安穩睡著的予哥兒也吵醒了，他揉著眼睛走過來，迷迷瞪瞪問發?生了何事。
“妹妹吃多了難受，今夜就在嫂嫂這屋睡，沒什麽大事，快回去?繼續睡吧。”
予哥兒又懵懵地點頭，慢慢挪著步子回去?，腦袋往枕頭上一靠就睡了過去?。
葉瀾把月姐兒放平到床上，勻出半個枕頭叫她枕著，隨後?輕輕給她揉起?了肚子，“看?你日後?還?饞不饞，現在把肚子都撐疼了吧。”
看?這架勢，女娃娃今晚是不會回隔壁去?睡的了。秦錚跟著躺到了最外側，原本能寬敞躺下?的位置因著多了個孩子變得擁擠，他不得不側躺著，看?著葉瀾撐著半個身子給月姐兒揉肚子，只留一個背影給他。
一室旖旎散了個無影無蹤，叫誰看?了不憋屈。秦錚沒有?怪孩子的意思，但自?己實在難受，只得掀開被子又給人搭好，自?個到了外頭去?排解。
他這一去?就是小半個時辰，從湢室裏出來身上早就沒了原先屋內的暖意。剛要回屋就碰見出來尋他的葉瀾。
“怎麽不披一件衣裳，外邊冷得很。”
秦錚身上除了一件薄衣也沒有?別的可以給她穿，說著就叫人緊些回去?。她卻不依，反而?攬住了他的腰躲進他懷裏，一雙眼笑得狡黠，“還?在生氣嗎？”
“沒有?生氣。”他用?額頭碰她的，將人摟得更緊，免得沾染了夜裏的寒氣，“日後?加倍向你討回來。”
二人成親有?一段時間，此時正是感情增進的時候，平日裏的唇齒相接已經不能滿足彼此的情欲，補上成親那夜的圓房是心照不宣的事。
葉瀾踮起?腳親吻他下?巴，只覺得他的臂膀實在暖和。二人抱著溫存一會兒，秦錚問她月姐兒可好些了。
“已經睡下?了，就是吃多了肚子積著，月姐兒不喜歡喝藥，我?明日看?看?家裏有?什麽可以幫助消食的東西，再不濟就去?找宋郎中開一貼藥給她煎了吃下?。”
夜色愈發?濃厚，霧氣彌散到院子裏，再站久些怕是連衣裳都要沾濕了去?。秦錚帶著人進到屋裏，又把門仔細鎖好，給睡得一塌糊塗的予哥兒蓋好被子，這才和葉瀾回了屋。
側臥相靠，她的後?背緊緊挨著他的胸膛，二人就這樣睡去?，等著明日的到來。
翌日山裏晨時的水汽還?沒散，秦錚就已經從鎮上買賣了東西回來。
五斤粟穩當當落在地上，按照李寡婦的說法，這一缸醋要想制成少說也得有?十?多道工序。
葉瀾將粟全?倒進齊腰高的缸裏，隨後?加水填滿。第一步就是泡，這道工序急不來，少說也得泡上一夜。她加好水之後?便對這缸小米無計可施，於是跟著秦錚一塊把柴搬到後?山去?。
這些都是生柴，沒有?曬幹，水分重，搬起?來比幹柴費勁，粗的有?水桶那麽粗，細的也有?孩子大腿那般，光是搬這些柴就累的直喘氣。最先要做的就是找一塊樹少的山壁，木頭先放置在一旁，拿了鏟子先鑿洞。
一共兩個洞，秦錚鑿大的，葉瀾鑿小的。大的主窯用?來放生木，小的則是用?來通氣。她對於這個完全?沒經驗，鑿得差不多有?個形之後?便幫不上更細致的了，只能在邊上給秦錚打下?手。
大窯在他接連不斷的鏟進鏟出中變得寬闊，葉瀾試著進去?站了一下?，空餘的位置很多，還?能站進一個秦錚。不僅寬還?高，她只需彎一些腿頭頂就能碰上頂端。
見她打量得差不多，秦錚讓出位置扶著她的胳膊往外走，“快出去?吧，泥巴臟，別把頭發?弄臟了。”她那一頭青絲打理起?來都要費好大時間，時常人已經昏昏欲睡，結果頭發?還?沒弄好。
言罷自?己又鉆了回去?，把大窯修繕好又開始弄小窯。
整體的形狀就是大窯在左、小窯在右，小窯偏左下?的內壁要向大窯傾斜，二者?之間有?一條通道，好讓火苗和窯溫從中間躥過去?熏。
窯挖好了，借著就是往裏頭放柴。
從最裏面開始豎著擺放，一根緊緊挨著一根，盡可能不浪費一絲位置。等差不多到了窯口的位置時就可以停手，而?後?把窯口填上。這時候就不是簡單的堆土了，要壓實，最好還?要用?石頭壓著。
這些活都是秦錚一人在幹，他不讓葉瀾動手，一個人累得滿頭大汗，連擦都顧不上。
小的窯也是如此，放多少柴全?靠燒炭人心裏無形的數，得控制好量的大小。主窯開煙囪，之後?便是開始燒，要計算好火候和放煙的時間，封窯開窯，一般都要很長時間才能成一窯炭。
一百斤生柴可能才能燒出二十?斤炭來，一窯炭可能還?不夠一家人過冬的量。
滾滾濃煙冒了出來，熏得人面色都黑上一層。秦錚叫葉瀾趕緊帶著孩子回去?，這個地方有?他守著就行。
屋子裏還?有?一個積食難受的月姐兒，葉瀾自?然是不能在這裏多待的。
予哥兒受了葉瀾的意在院子裏煎藥，蒲扇有?一下?沒一下?晃動著，滿院子都是藥味。女娃娃坐在檐下?病懨懨的，撐著終於有?些嬰兒肥的臉止不住嘆息。
最終還?是沒逃過喝藥的下?場，如今是萬萬不敢嘴饞多吃的了，哪怕是再喜歡的甜食都不敢多嘗。
葉瀾上前探了下?月姐兒的額頭，宋郎中說積食的小兒容易發?熱，小丫頭的額溫確實比平日裏燙了一些。她轉而?查看?藥罐子裏的藥，已經差不多了，於是倒出來，叫予哥兒等放涼一些盯著妹妹喝完。
弄窯燒炭費了不少時間，現在得趕緊做午飯。
除卻月姐兒吃的，其他人的飯食和平日裏沒什麽區別。她準備給女娃娃熬一點好消化的米粥，洗幹凈的米單獨放一口鍋裏煮，煮至咕嘟粘稠冒泡就可以把切碎的青菜加進去?，撒上一些鹽調味，簡單的米粥就做好了。
等著秦錚回來，開飯。
他面上脖頸上、只要是露出來的皮膚都是灰，其實衣裳上也是，只不過粗麻布衣看?不大出來。帕子抹了一遍，放到水裏不過洗了兩遍就黑乎乎一片。這還?只是短短一個時辰，晚上也要盯著些，他基本沒怎麽睡，隔一會兒就要去?看?看?，有?時葉瀾迷迷瞪瞪睜眼，身邊的位置總是空的。
天一亮，他繼續守著那山壁，空著的時間就去?山上砍柴。
葉瀾則是開始制醋??。
泡了將近一天的小米全?撈出來放在簸籮上，簡單瀝去?水分就可以攤在最大的簸籮裏。上次脫下?來的米糠也派上了用?場，按照比例倒進去?，之後?用?耙子混合均勻。
下?一步就是蒸料，鍋又架了起?來，光是這一步就耗上不少時間。葉瀾按照李寡婦所說，分層往裏面加料。水蒸氣不斷從蒸屜上冒出，柴堆都矮了一截。
蒸料差不多要花上三個時辰，這期間午飯用?完了，山壁裏燒的柴也出窯了。
窯口的土石全?都被敲下?來，木柴重見天日已變成了黑炭。他燒得好，炭都是整塊的，鮮少碎成了渣。一塊塊拿出來，長的敲成三截，短的則是兩截，敲完之後?就裝進蘿筐裏背回家去?。
這些不夠，等窯涼了之後?還?要放第二窯。
太陽將要落下?，明霞的餘光染紅了半片天，黛青色的山染了一層金邊，汩汩上升的蒸汽終於隨著太陽沈了下?去?。
粟蒸好了，葉瀾還?要錘曲，大塊的曲錘成小塊，再一批批放進石臼裏磨得更細。簡單篩一下?，把還?沒弄碎的捏碎，掀起?的粉塵簡直要將人淹沒。她揮手拂開面前的灰塵，扭開頭咳了兩聲，又屏著呼吸繼續弄。
而?後?搬來洗幹凈的缸，確保裏面沒有?水，再把磨好的曲倒進去?加水攪拌。這個過程有?些像和泥巴，直接把愛玩泥的兄妹二人吸引了過來。
月姐兒伸手想要去?摸，被葉瀾手快攔下?，“這可不是普通泥巴，小花貓快走開。”
女娃娃悻然笑著收回手，站在一旁安靜地看?。
葉瀾整個袖子都要扯了上去?，一條手臂都往那曲裏伸，底下?的幹曲翻出來，覺著不夠濕潤就加些水進去?。
曲、粟混糠和缸全?部備好，一層糧食一層曲鋪好。最後?用?油紙封缸，拿麻繩緊實捆住，挪到竈棚底下?。
雖說只有?五斤粟，但是混了糠、吸飽了水蒸氣，加上那些曲，稱起?來遠超過原先的一倍之餘。葉瀾挪好醋缸只覺得腰都要直不起?來，站著捶了好一會兒才去?做別的事。
剛用?完飯後?不久又有?人來了口信，說是官府的文書到了，叫一家出一個能頂事的人到祠堂一聚。
葉瀾大致猜到文書裏說的是什麽事，米磨好了一筐筐放著，那文書九成是為了大半的米。
秦錚回來後?她就迎了上去?，院裏沒點燈，僅借著月色是看?不清路的，他握住她的胳膊，轉而?托住她的手。葉瀾問，“說了何事？”
“四日後?會有?官家的人來收稅，叫我?們把米都搬到‘場’去?。”
說起?來葉瀾還?不太了解這時的稅收，本想問個仔細，秦錚卻探出手指在她掌心繾綣兩下?，先道了別的事，“爹來了，李嬸子也來了。”
癢意從掌心彌漫至全?身，然而?葉瀾的註意力絲毫不在這兒，只是抓了抓掌心便從秦錚身側探出去?，果真?見到了肩挨著肩的二人。頓時展笑，“快進來坐！”
一屋子人圍著桌子坐下?，月姐兒擠在葉瀾懷裏，一雙黑珍珠般的眼睛這人看?一下?那人瞅一瞅的。
“我?同你嬸子已經挑明了意思，就是現在這樣——你們也看?出來了。”葉老爹說起?這話來還?很不好意思，風水日曬的面龐上浮現一抹赧色，“都這把年紀了也不必大操大辦的，改日叫上你嬸子的兩個兒子，咱們一家人吃頓飯意思意思就好。”
“這不成問題，你們商量著定?下?個好日子，改日我?和阿大到了鎮上就傳個口信。”葉瀾笑意更甚，“吃了飯，以後?就是一家人，不分兩家姓。”
再嫁良緣，李映香也是一副女兒姿態，但畢竟是長輩，她還?是撐得住臉面，也不管自?己面上的臊意有?多濃，握著葉瀾的手便道，“日後?我?李映香多個女兒，這聲‘娘’你樂意叫就叫，嬸子不占了你娘的位置。”說著她褪下?自?己腕上早已戴變形的鐲子，“既然是一家人，這禮還?是要給的，嬸子沒有?別的值錢的物什，也就這鐲子跟著大半輩子，是嬸子出嫁時家裏給的，你收下?，別嫌棄少就行。”
如此有?意義，葉瀾怎能收下?，二人推脫來推脫去?，最後?李映香一把塞進她懷裏月姐兒的手上，“給你便是你的，莫要在這推搡，叫孩子看?了笑話。”
“那就多謝嬸子了。”葉瀾也不伸手去?拿，就這樣容月姐兒拿著。
再把別的事兒商量一下?，這對舊年夫妻又肩挨著肩走了。
女娃娃將銀鐲子交給葉瀾，眼裏凈是天真?，“李阿奶要嫁到我?們家來了嗎？”
“笨啊你，是要嫁給阿翁。”予哥兒撐著下?巴擡眼看?了一眼妹妹。他這個年紀已經能聽懂不少事了，方才他們說話的時候沒有?叫他回避，自?然是聽明白了這話是什麽意思。
葉瀾將鐲子收好，曲起?食指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?，“嫁給阿翁不就是嫁到我?們家嗎？”
這一下?沒使?什麽力道，便是這樣予哥兒也還?是捂著腦袋不解發?問，“阿翁阿奶年紀都不小了，為何現在才成親，而?且這個這把年歲了還?要成親？”
“緣分使?然，到了時候自?然會喜結連理。兒女大了不在身邊，日日守著屋裏那幾樣東西連話都說不上，二人過日子，有?人燒柴有?人煮米，做何事都有?個照應有?個伴兒，豈不是一件美事？”
月姐兒跟著接話：“就像嫂嫂和大哥這樣！”
她先看?向秦錚，見他也望著自?己，於是唇角翹起?來，捏了捏月姐兒的小臉，“說對了，柴米油鹽醬醋茶，兩個人吃才是滋味。”
盡管如此，饒是誰都沒想到，比一家人的一頓飯來得更早的是村裏的另一樁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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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陽還?沒落下?, 月亮就已經掛在了葉瀾眼梢。
她一雙眼睛勾成了上弦月，饒是誰都被她的笑意感染跟著彎了唇，忍不住問上一句有?何高興事。
“生活舒心, 我?自?然就開心。”這下?被穩當當餵下?一顆定?心丸，葉瀾臉上的笑是如何都不想收斂的，她望向滿頭大汗的兩個孩子, “想不想吃點新奇的？”
毫無意外，得到的回答自?然是想。
“那等嫂嫂把這愛玉果弄出來就給你們做吃的！”
秦錚勾唇輕笑，也不去?打攪興致勃勃的叔嫂三人, 自?己先把搬回來的木頭放到院裏。上回趕著下?雨和磨米，搬回來的木頭至今未動，天氣已有?轉冷的架勢, 趁現在有?空，得早些把炭備好，於是到山上的契機正好把木材全?都搬回來。
把木樁架好, 他立住木頭開始揮斧頭。幹這活沒多久身體就熱了, 秦錚把外頭的薄衫脫下?放在一邊, 在掌心啐了些唾沫繼續揮。豆大的汗珠砸在刀柄上碎成幾瓣, 瞧著就像是下?起?了毛毛雨。
葉瀾那邊也在進行著另一項勞動。
曬軟的愛玉果早早就翻了面，一整個看?起?來就像是個豎毛的刺猬，裏頭的小種子見了好幾日的日光, 此時正是幹了的狀態。她取了小匕首將上邊的種子刮下?來，全?都裝在小罐子裏放到了櫥櫃。那裏面不知不覺塞得滿滿當當, 全?是她搗鼓出來的東西。
洗凈的盆裏裝上幹凈水，將愛玉籽裝進布袋裏打個結, 放在盆裏浸泡幾分鐘，之後?就可以開始揉。
動作看?起?來有?些像搓衣裳,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。來回揉搓，將果膠揉出來後?的水質變得粘稠，細看?還?能看?見細膩的小泡泡。不需揉太久，快速揉搓幾分鐘便可將盆靜置在一旁。
然而?葉瀾放了快半個鐘，裏頭的液體雖然比水粘稠不少，但始終沒有?要凝固的意思。她皺著眉容這盆繼續在這兒放一會兒，可秦錚的柴都劈好了，盆裏還?是一樣沒什麽變化——失敗了。
“怎麽了？”秦錚已經從她的表情中大致猜出結果，她做事向來有?把握，這樣挫敗的神情還?真?是少見。他站在她邊上同她一起?查看?，身上正熱著，熱氣隨著汗珠一陣一陣散發?出來，葉瀾卻絲毫沒有?察覺，只看?著那盆水不水的東西發?愁。
看?向他的眼神裏難免失落：“失敗了。”
秦錚將她唇邊沾著的發?絲挽到她耳後?，安慰道，“這些還?能吃嗎？不能吃的話倒給雞去?，好歹雞也有?個口福。”
好在這些愛玉籽不是真?金白銀買的，只是浪費一小部分的時間成本和勞動成本，心裏倒也不會怎麽可惜。葉瀾被秦錚的話逗笑，讚同了他的想法，於是這盆黏糊糊的東西盡數倒進了雞的食盆裏。
而?空了的盆簡單洗凈裝上水，又擺在了竈臺上。
這次葉瀾有?了經驗，知道水不能多。方才的動作重覆一遍，靜等這次的效果。
等的時候她又問秦錚：“萬一這次還?是不成怎麽辦？”
他看?向盆的目光有?些勉強，肉眼可見吞咽了一番，而?後?看?向葉瀾，佯裝牽強道，“那我?努努力，一次喝不完就喝兩次，還?能省去?兩頓飯。”
葉瀾的一雙眼眸又笑成了上弦月，擰他胳膊，嗔怪一句神經。
這點力道只能叫做撓癢，秦錚絲毫沒覺得痛，只顧著盯著她看?。距離越湊越近，葉瀾怎會沒讀懂他眼裏的意思，雙頰浮起?霞雲，扭捏躲開他的視線，小聲擡著下?巴提醒，“孩子還?看?著呢。”
順著她指示的方向看?去?，果真?見那兩個孩子正用?天真?無邪的眸子註視著二人。無奈，只能留到夜裏再一並討要回來。
“那木頭可劈完了？什麽時候燒？”
“留到明日吧，只要能趕在上頭收稅的日子就行。”
兩人說話的工夫，盆裏的愛玉也在悄無聲息地凝固。秦錚顯然沒得到喝個水飽的機會，愛玉水凝結成了凍，輕輕搖晃時就像一輪圓月在水中搖擺。似豆腐般軟，但又比豆腐韌，每一刀下?去?都能感受到拉扯。
愛玉本身無味，得佐以糖水食用?。葉瀾快速調了個紅糖汁，吃的時候澆上一勺，半透的玉淋上紅褐的瓊漿，最能得小孩喜愛。
月姐兒吃了一碗還?要一碗，她現在快到了換牙的歲數，葉瀾不敢給她吃太多，加上馬上就要到了吃晚飯的時候，於是只給她添了小半碗，哄道，“剩下?的都給你和哥哥留著，吃完飯再吃。”
女娃娃應好，乖乖把碗裏的糖漬舔幹凈，將空碗放在竈臺上，還?要提醒哥嫂，“別洗，月姐兒還?要裝糖水！”
這些愛玉凍最終如孩子願到了自己肚子裏，月亮高高掛在天上，屋子裏終於陷入夜色之中。
秦錚將被子往葉瀾背上蓋了些，被她枕著的手自然而然勾著她的一縷發?絲玩弄，馨香鋪滿了整個被褥，他嗅了嗅，繼而?問道，“今日去爹家發生了何事讓你如此開心？”
說到這個葉瀾就難免發笑，她改躺為趴，半撐著身體看?向秦錚。那縷發?絲從他指尖溜走又被他追上，他緩緩摩梭著，靜靜聽她道來緣由。
“爹這是想通了，他這輩子為了我?為了田地，現在也該為了自己了。也不用大搞，等他二人把話挑明了，我們兩家子女聚在一起吃頓飯就好……哎呀這些話說早了，八字還?沒一撇呢。”
借著窗戶透進的月光，秦錚能瞧見她面上的喜不自?勝，她整個人像是得了魚的貍奴，就差沒把尾巴翹起?來。幹澀吞咽兩下?，秦錚對著那翹起?的唇角就迎了上去?。他口中呢喃，那聲音簡直要被吃了去?，“瀾娘何時同我?畫上一撇？”
唇角已經不能滿足彼此，轉而?含住那抹溫熱，夜裏山間的濡濕融在唇齒之間，隨後?擾亂呼吸，甚至是單薄的衣衫。系帶松垮垮掛在脖頸上，從胭脂色逐漸往下?，沿著覆了白雪的平原進發?，再近些就是高聳的山。鼻尖已經碰到豆腐脂，噴灑出來的呼吸就要將其融化，不知是誰剛剛難耐地吐了一口氣，緊接著屋外就響起?了抽搭的聲音，門也被敲響。
是月姐兒。
小姑娘不知為何在哭，屋內的兩個人一時都有?些無措。秦錚的唇僵滯在半空中，擡眼對上葉瀾朦朧的視線。她坐起?來，唇色瀲灩，發?髻早就松散不成樣子，慌亂將亂了的衣衫攏好，示意對方去?開門。
“怎麽了？”秦錚推開門，見到了獨自?站在外邊的孩子。他的嗓子啞得不像話，好在他們還?未進行到下?一步，不然猝不及防被這動靜嚇一下?，日後?怕是難擡頭。
月姐兒沒理睬為她開門的大哥，直接從他身側掠過，目標明確朝床榻上的嫂嫂奔去?，一見到葉瀾哭得更大聲，“肚子疼。”
葉瀾心中一驚，趕忙挪到床邊將月姐兒抱到自?己懷裏。女娃娃跑出來得急，連鞋都沒穿，一摸就是一手灰。秦錚上前幫月姐兒擦腳，葉瀾則是問她哪裏疼。
小孩說不出具體哪個位置，只哼唧說肚子難受。秦錚穿上外衣要去?找宋郎中，葉瀾卻已經探過了月姐兒的額頭，見沒有?發?燙才叫他不急，等自?己再看?看?她其他反應。她的手接著撫上小孩的肚子，不摸不知道，一摸嚇一跳，看?著像是裝了個大瓜。她又摸她掌心，濕濕的還?很潮熱，想到她回家之後?吃的那些，八成是積食了。
“不用?跑一趟了，應該就是吃多了肚子脹。”
這屋的動靜將原先安穩睡著的予哥兒也吵醒了，他揉著眼睛走過來，迷迷瞪瞪問發?生了何事。
“妹妹吃多了難受，今夜就在嫂嫂這屋睡，沒什麽大事，快回去?繼續睡吧。”
予哥兒又懵懵地點頭，慢慢挪著步子回去?，腦袋往枕頭上一靠就睡了過去?。
葉瀾把月姐兒放平到床上，勻出半個枕頭叫她枕著，隨後?輕輕給她揉起?了肚子，“看?你日後?還?饞不饞，現在把肚子都撐疼了吧。”
看?這架勢，女娃娃今晚是不會回隔壁去?睡的了。秦錚跟著躺到了最外側，原本能寬敞躺下?的位置因著多了個孩子變得擁擠，他不得不側躺著，看?著葉瀾撐著半個身子給月姐兒揉肚子，只留一個背影給他。
一室旖旎散了個無影無蹤，叫誰看?了不憋屈。秦錚沒有?怪孩子的意思，但自?己實在難受，只得掀開被子又給人搭好，自?個到了外頭去?排解。
他這一去?就是小半個時辰，從湢室裏出來身上早就沒了原先屋內的暖意。剛要回屋就碰見出來尋他的葉瀾。
“怎麽不披一件衣裳，外邊冷得很。”
秦錚身上除了一件薄衣也沒有?別的可以給她穿，說著就叫人緊些回去?。她卻不依，反而?攬住了他的腰躲進他懷裏，一雙眼笑得狡黠，“還?在生氣嗎？”
“沒有?生氣。”他用?額頭碰她的，將人摟得更緊，免得沾染了夜裏的寒氣，“日後?加倍向你討回來。”
二人成親有?一段時間，此時正是感情增進的時候，平日裏的唇齒相接已經不能滿足彼此的情欲，補上成親那夜的圓房是心照不宣的事。
葉瀾踮起?腳親吻他下?巴，只覺得他的臂膀實在暖和。二人抱著溫存一會兒，秦錚問她月姐兒可好些了。
“已經睡下?了，就是吃多了肚子積著，月姐兒不喜歡喝藥，我?明日看?看?家裏有?什麽可以幫助消食的東西，再不濟就去?找宋郎中開一貼藥給她煎了吃下?。”
夜色愈發?濃厚，霧氣彌散到院子裏，再站久些怕是連衣裳都要沾濕了去?。秦錚帶著人進到屋裏，又把門仔細鎖好，給睡得一塌糊塗的予哥兒蓋好被子，這才和葉瀾回了屋。
側臥相靠，她的後?背緊緊挨著他的胸膛，二人就這樣睡去?，等著明日的到來。
翌日山裏晨時的水汽還?沒散，秦錚就已經從鎮上買賣了東西回來。
五斤粟穩當當落在地上，按照李寡婦的說法，這一缸醋要想制成少說也得有?十?多道工序。
葉瀾將粟全?倒進齊腰高的缸裏，隨後?加水填滿。第一步就是泡，這道工序急不來，少說也得泡上一夜。她加好水之後?便對這缸小米無計可施，於是跟著秦錚一塊把柴搬到後?山去?。
這些都是生柴，沒有?曬幹，水分重，搬起?來比幹柴費勁，粗的有?水桶那麽粗，細的也有?孩子大腿那般，光是搬這些柴就累的直喘氣。最先要做的就是找一塊樹少的山壁，木頭先放置在一旁，拿了鏟子先鑿洞。
一共兩個洞，秦錚鑿大的，葉瀾鑿小的。大的主窯用?來放生木，小的則是用?來通氣。她對於這個完全?沒經驗，鑿得差不多有?個形之後?便幫不上更細致的了，只能在邊上給秦錚打下?手。
大窯在他接連不斷的鏟進鏟出中變得寬闊，葉瀾試著進去?站了一下?，空餘的位置很多，還?能站進一個秦錚。不僅寬還?高，她只需彎一些腿頭頂就能碰上頂端。
見她打量得差不多，秦錚讓出位置扶著她的胳膊往外走，“快出去?吧，泥巴臟，別把頭發?弄臟了。”她那一頭青絲打理起?來都要費好大時間，時常人已經昏昏欲睡，結果頭發?還?沒弄好。
言罷自?己又鉆了回去?，把大窯修繕好又開始弄小窯。
整體的形狀就是大窯在左、小窯在右，小窯偏左下?的內壁要向大窯傾斜，二者?之間有?一條通道，好讓火苗和窯溫從中間躥過去?熏。
窯挖好了，借著就是往裏頭放柴。
從最裏面開始豎著擺放，一根緊緊挨著一根，盡可能不浪費一絲位置。等差不多到了窯口的位置時就可以停手，而?後?把窯口填上。這時候就不是簡單的堆土了，要壓實，最好還?要用?石頭壓著。
這些活都是秦錚一人在幹，他不讓葉瀾動手，一個人累得滿頭大汗，連擦都顧不上。
小的窯也是如此，放多少柴全?靠燒炭人心裏無形的數，得控制好量的大小。主窯開煙囪，之後?便是開始燒，要計算好火候和放煙的時間，封窯開窯，一般都要很長時間才能成一窯炭。
一百斤生柴可能才能燒出二十?斤炭來，一窯炭可能還?不夠一家人過冬的量。
滾滾濃煙冒了出來，熏得人面色都黑上一層。秦錚叫葉瀾趕緊帶著孩子回去?，這個地方有?他守著就行。
屋子裏還?有?一個積食難受的月姐兒，葉瀾自?然是不能在這裏多待的。
予哥兒受了葉瀾的意在院子裏煎藥，蒲扇有?一下?沒一下?晃動著，滿院子都是藥味。女娃娃坐在檐下?病懨懨的，撐著終於有?些嬰兒肥的臉止不住嘆息。
最終還?是沒逃過喝藥的下?場，如今是萬萬不敢嘴饞多吃的了，哪怕是再喜歡的甜食都不敢多嘗。
葉瀾上前探了下?月姐兒的額頭，宋郎中說積食的小兒容易發?熱，小丫頭的額溫確實比平日裏燙了一些。她轉而?查看?藥罐子裏的藥，已經差不多了，於是倒出來，叫予哥兒等放涼一些盯著妹妹喝完。
弄窯燒炭費了不少時間，現在得趕緊做午飯。
除卻月姐兒吃的，其他人的飯食和平日裏沒什麽區別。她準備給女娃娃熬一點好消化的米粥，洗幹凈的米單獨放一口鍋裏煮，煮至咕嘟粘稠冒泡就可以把切碎的青菜加進去?，撒上一些鹽調味，簡單的米粥就做好了。
等著秦錚回來，開飯。
他面上脖頸上、只要是露出來的皮膚都是灰，其實衣裳上也是，只不過粗麻布衣看?不大出來。帕子抹了一遍，放到水裏不過洗了兩遍就黑乎乎一片。這還?只是短短一個時辰，晚上也要盯著些，他基本沒怎麽睡，隔一會兒就要去?看?看?，有?時葉瀾迷迷瞪瞪睜眼，身邊的位置總是空的。
天一亮，他繼續守著那山壁，空著的時間就去?山上砍柴。
葉瀾則是開始制醋??。
泡了將近一天的小米全?撈出來放在簸籮上，簡單瀝去?水分就可以攤在最大的簸籮裏。上次脫下?來的米糠也派上了用?場，按照比例倒進去?，之後?用?耙子混合均勻。
下?一步就是蒸料，鍋又架了起?來，光是這一步就耗上不少時間。葉瀾按照李寡婦所說，分層往裏面加料。水蒸氣不斷從蒸屜上冒出，柴堆都矮了一截。
蒸料差不多要花上三個時辰，這期間午飯用?完了，山壁裏燒的柴也出窯了。
窯口的土石全?都被敲下?來，木柴重見天日已變成了黑炭。他燒得好，炭都是整塊的，鮮少碎成了渣。一塊塊拿出來，長的敲成三截，短的則是兩截，敲完之後?就裝進蘿筐裏背回家去?。
這些不夠，等窯涼了之後?還?要放第二窯。
太陽將要落下?，明霞的餘光染紅了半片天，黛青色的山染了一層金邊，汩汩上升的蒸汽終於隨著太陽沈了下?去?。
粟蒸好了，葉瀾還?要錘曲，大塊的曲錘成小塊，再一批批放進石臼裏磨得更細。簡單篩一下?，把還?沒弄碎的捏碎，掀起?的粉塵簡直要將人淹沒。她揮手拂開面前的灰塵，扭開頭咳了兩聲，又屏著呼吸繼續弄。
而?後?搬來洗幹凈的缸，確保裏面沒有?水，再把磨好的曲倒進去?加水攪拌。這個過程有?些像和泥巴，直接把愛玩泥的兄妹二人吸引了過來。
月姐兒伸手想要去?摸，被葉瀾手快攔下?，“這可不是普通泥巴，小花貓快走開。”
女娃娃悻然笑著收回手，站在一旁安靜地看?。
葉瀾整個袖子都要扯了上去?，一條手臂都往那曲裏伸，底下?的幹曲翻出來，覺著不夠濕潤就加些水進去?。
曲、粟混糠和缸全?部備好，一層糧食一層曲鋪好。最後?用?油紙封缸，拿麻繩緊實捆住，挪到竈棚底下?。
雖說只有?五斤粟，但是混了糠、吸飽了水蒸氣，加上那些曲，稱起?來遠超過原先的一倍之餘。葉瀾挪好醋缸只覺得腰都要直不起?來，站著捶了好一會兒才去?做別的事。
剛用?完飯後?不久又有?人來了口信，說是官府的文書到了，叫一家出一個能頂事的人到祠堂一聚。
葉瀾大致猜到文書裏說的是什麽事，米磨好了一筐筐放著，那文書九成是為了大半的米。
秦錚回來後?她就迎了上去?，院裏沒點燈，僅借著月色是看?不清路的，他握住她的胳膊，轉而?托住她的手。葉瀾問，“說了何事？”
“四日後?會有?官家的人來收稅，叫我?們把米都搬到‘場’去?。”
說起?來葉瀾還?不太了解這時的稅收，本想問個仔細，秦錚卻探出手指在她掌心繾綣兩下?，先道了別的事，“爹來了，李嬸子也來了。”
癢意從掌心彌漫至全?身，然而?葉瀾的註意力絲毫不在這兒，只是抓了抓掌心便從秦錚身側探出去?，果真?見到了肩挨著肩的二人。頓時展笑，“快進來坐！”
一屋子人圍著桌子坐下?，月姐兒擠在葉瀾懷裏，一雙黑珍珠般的眼睛這人看?一下?那人瞅一瞅的。
“我?同你嬸子已經挑明了意思，就是現在這樣——你們也看?出來了。”葉老爹說起?這話來還?很不好意思，風水日曬的面龐上浮現一抹赧色，“都這把年紀了也不必大操大辦的，改日叫上你嬸子的兩個兒子，咱們一家人吃頓飯意思意思就好。”
“這不成問題，你們商量著定?下?個好日子，改日我?和阿大到了鎮上就傳個口信。”葉瀾笑意更甚，“吃了飯，以後?就是一家人，不分兩家姓。”
再嫁良緣，李映香也是一副女兒姿態，但畢竟是長輩，她還?是撐得住臉面，也不管自?己面上的臊意有?多濃，握著葉瀾的手便道，“日後?我?李映香多個女兒，這聲‘娘’你樂意叫就叫，嬸子不占了你娘的位置。”說著她褪下?自?己腕上早已戴變形的鐲子，“既然是一家人，這禮還?是要給的，嬸子沒有?別的值錢的物什，也就這鐲子跟著大半輩子，是嬸子出嫁時家裏給的，你收下?，別嫌棄少就行。”
如此有?意義，葉瀾怎能收下?，二人推脫來推脫去?，最後?李映香一把塞進她懷裏月姐兒的手上，“給你便是你的，莫要在這推搡，叫孩子看?了笑話。”
“那就多謝嬸子了。”葉瀾也不伸手去?拿，就這樣容月姐兒拿著。
再把別的事兒商量一下?，這對舊年夫妻又肩挨著肩走了。
女娃娃將銀鐲子交給葉瀾，眼裏凈是天真?，“李阿奶要嫁到我?們家來了嗎？”
“笨啊你，是要嫁給阿翁。”予哥兒撐著下?巴擡眼看?了一眼妹妹。他這個年紀已經能聽懂不少事了，方才他們說話的時候沒有?叫他回避，自?然是聽明白了這話是什麽意思。
葉瀾將鐲子收好，曲起?食指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?，“嫁給阿翁不就是嫁到我?們家嗎？”
這一下?沒使?什麽力道，便是這樣予哥兒也還?是捂著腦袋不解發?問，“阿翁阿奶年紀都不小了，為何現在才成親，而?且這個這把年歲了還?要成親？”
“緣分使?然，到了時候自?然會喜結連理。兒女大了不在身邊，日日守著屋裏那幾樣東西連話都說不上，二人過日子，有?人燒柴有?人煮米，做何事都有?個照應有?個伴兒，豈不是一件美事？”
月姐兒跟著接話：“就像嫂嫂和大哥這樣！”
她先看?向秦錚，見他也望著自?己，於是唇角翹起?來，捏了捏月姐兒的小臉，“說對了，柴米油鹽醬醋茶，兩個人吃才是滋味。”
盡管如此，饒是誰都沒想到，比一家人的一頓飯來得更早的是村裏的另一樁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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